诞生。
蜷缩的小手拍打着自己刚刚成型的身体。
雪花从窗外有节奏地落下来,远处还有不清晰的爆竹声。我奋力想踢开那紧
紧裹在身上的茧。
不知道此时的手术室外,一家人究竟是什么表情。
一岁。
奶奶干活时总把我背在背上。她边做饭洗衣边陪着我说话,她说什么,我便
讨好着模仿。有时因一些太难的音节而呛到,比如「妈妈」这个我到现在都很少
说的词语。可以在被确认安全的空间为所欲为——像婴儿车里——却总是为了逃
离那些难看的娃娃而摔进地上厚厚的棉被堆。
不喜欢爬。要么躺,要么跌跌撞撞。
五岁。
幼儿园里的伙伴们总是那么有趣。每天最大的快乐是奶奶第一个接自己时的
一脸骄傲和片刻抓在手心的七彩波板。喜欢给爷爷读报纸,喜欢把自己想象成女
孩子练习跳舞,喜欢摘下邻居园里的茉莉花的种子——就是黑黑的像地雷的那种
——然后在被发现后诚惶诚恐地跑掉。
家门口就是一所中学。那时的自己每天在窗台上都会看见那些高高瘦瘦的身
影。我或许拿着刚刚收到的拼图,或是吮着楼下小卖部最便宜的冰棒,奇怪着那
些哥哥为什么每天带着的只是书包。
十岁。
学校里的那些功课在我的小聪明面前变得软弱无力。
总是在收作业时把自己的本子和那个女孩的放在一起,在齐声朗读课文时总
是在周围的嘈杂中寻找她甜甜的声音,然后轻声地跟随她念下去。在新年时也会
给她一个贺卡,精心挑选的粉色和心型,却没有写上任何话语。
玩弹珠到深夜不回家,下河捞鱼时总是被青苔滑到弄的浑身臭泥。
奖状塞了满满两个抽屉,请家长的次数全校第一。
十三岁。
每天晚上睡觉都会听见自己长个子时骨骼伸长的清脆声响。有了真正意义上
初恋。
上课时所有的问题都在我大声喊出或正确或错误的答案后结束。喜欢听见所
有人的夸奖,喜欢上学,却也会在背后随声附和旁人说的老师的坏话。最大的骄
傲莫过于那些流传至今的我创作的外号。
每天独自步行回家,看着路灯下自己缩短又拉长的影子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
小悲哀。
天气总是很糟。晴天下雨,还有漫天昏黄的沙。
放学了路上有很好吃的薄饼和肉串卖。
十六岁。
心里像潜伏着一只幼小的怪兽。
时光突然黑暗了裹在自己的身上,如同刚出生时让我难受的棉被。理想主义,
极端自我,有时觉得自己特了不起,什么都能干。开始看着天上的风筝出神;开
始喜欢一个人独处;开始学着别人每天关注自己的形象;开始有些青春病,每天
困惑于未来的样子;开始写好多不知所云的所谓诗,更搞笑的是竟然还有人说自
己有才。
时间和空间伸出两条完全不同的射线,在脚下平行向前。
十八岁。
成人那天自己请自己吃饭,决定不再去做无谓的抗争。
患上了恋书癖。每天放学路过书店都会情不自禁地进去浏览一遍,然后因为
不好意思空手离开而买下装桢漂亮的那个。就这样把自己的生活费都扔在了上面,
肚子里饿得咕咕叫,精神上撑得鼓鼓的。
有时会有一种想抽烟的冲动。
周围的人开始努力规划自己的未来,无非是千篇一律的好大学好工作,我却
不知道自己从何规划起。真理性的结论是我必须活下去。
某一天因为需要又去照了免冠的一寸相片,奶奶看见了便把我之前所有照过
的一寸相片拿出来。五岁的,十岁的,十三岁的,十六岁的,还有现在的。我用
图钉把它们并排按在墙上,突然湿了眼角。
一千岁。
我被风化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或飘浮,或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