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怎么上的火车,也忘记了旅途的风景,等车站播报的信息提示到站
了,我慢慢起身,下车。
点一根烟,深吸一口,慢慢吞吐,多久没有回来了?好像很久很久,又好像
从未离开过。听着耳边熟悉的乡音,却有种异乡人的感觉,不过是来到一个我很
熟悉的城市,可如今城市的一切又变得那么陌生,甚至让我误会了坐错车下错站。
搭上公交车,一元一人投币。
在身上我总是放着很多硬币,一元的,五毛的,还有一角的,除了用来投币,
也用来决定向左还是向右。
每次出门我都会带上我的背包,从高中一年级开始他就陪在我身边,已经整
整8年了,背包右边的外口网袋破了些许,抽放雨伞时弄坏的,左边的网袋完好
无损,因为不怎么用。整体黑色的背包虽然没有褪色,却无可避免的带着一种时
间的沧桑,一如我的表情,没有了太多的装饰,我只是漠然的看着沿路的风景,
没有一处是我认得的,甚至让我怀疑来错了地方。
这样的归属感让我觉得倍加孤独,是不是每个流浪久的人都会这样?
再怎么熟悉一个城市,也找不到家的感觉?
下午14点22分迈入家门,母亲正在跟姐妹闲聊,简单的打过招呼,我转
入卧房。卧房就是在客厅边上,一墙之隔,租来的房子,称得上一室一厅。这里
也住了很久了吧?从我到这个城市上高中开始,父母就住在这里,前几年是住在
一楼,后来搬到2楼,什么时候搬的?是前年么?好像是3年前?又好似是我高
中刚毕业那会儿?我记不得,也忘记了在这个地方我睡过多少个夜晚白天,只是
每次来到这个城市我只能回到这里,我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母亲推门进来问我要吃点什么,此刻我才想起,从早上起来到现在滴水未进,
“面条吧,随便做点就好。”说完我继续整理东西,母亲出去了。
从进门开始我就没有正视过母亲,我一直低着自己的眼睛,我不敢和母亲对
视,也不敢跟父亲对视,怕控制不住自己,被父母苍老的面容深深刺痛我的心,
两人加起来超过100岁了还在为我赚钱拼命着,可我却无法做点什么让父母享
福,出于孝心也好,出于男人的面子也好,出于做人的尊严也好,面对他们,我
只有深深的愧疚,每次想对他们好点,可每次都是争吵着。
人总是伤害爱自己的人,是不是只能伤害爱自己的人?如果他不爱你,无论
你做什么都不会伤害到他。这一直都是人类最大的悲哀之一吧。
第二天早上,坐车回到乡下老家。
秋收的时间近了,沿途都是金黄的稻穗,满满的一片田地,在秋日的暖光下
闪耀着光芒,有点刺眼,有点惊奇,看来我真的很久没有回来了。
下车,还是在那个熟悉的小店门口,貌似是我家的一个亲戚,爷爷辈的亲戚,
我只知道叫阿姨阿伯。村子里很多人都是这样,我分不清有多少亲戚关系,只是
遇到了就那么叫,还有我习惯性的招呼笑容,他们说的最多的也便是,XX,你
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回来的,我来看阿爷。我的回答依旧是那样简单明了。
转过几个弯,生活了将近18年的家出现在眼前,以前的泥土路已经浇上了
水泥,两边还种上了叫不出名的灌木和毛豆,毛豆已经结果,颗粒不是很饱满,
想来照料的不是很好。
烟囱已经有炊烟袅袅升起,我在门口叫到,阿姆(奶奶),我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
阿姆出来接我,脸上带着笑,那种深刻烙在我记忆力的笑,多久没有看到了?
一番唏嘘问候,记不得说了,意思就是我很久没回来,他们很想我,特别是
我阿爷,从阿爷受伤身体变差之后就很想我,估计是怕自己突然不见了,没来得
及见长孙一面,我明白,阿爷最疼爱的是我,最凶的也是我。
见到阿爷的时候他正在屋后砍拦菜园子用的篱笆,左手钩刀,一下下砍在桐
树枝上,动作缓慢无力,我常在想,要是没有那次受伤,没有在医院躺了将近1
个月,阿爷现在应该是健步如飞,砍个树枝根本不在话下,应该是村里最强健的
85岁老人。
可惜,没有如果。
拿下钩刀,左手,很少有人知道我是左撇子,已经从小时候起我被迫用右手
动作,后来我才发掘出自己的左手,如今已经可以用的像左手一样灵活,甚至很
多时候我都是用左手,这算不算是对自己的回归?
阿爷的气色看上去不错,只是行动变缓慢了,说话声变轻了,嘴唇也一直是
紫黑色的,我隐隐的感觉到不安,可很快被阿爷的询问转移了,一如往前似的,
我和阿爷交谈着,我说些我的情况,阿爷给我讲我们祖上的故事,从明末江西景
德镇逃难到此地,后来族里有人做了官,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再后来
特别修了族谱,到景德镇认祖归宗,之后两地一直保持着联系,直到小鬼子打进
门,族谱丢失,族人四分五散。
这些故事从我高中时候开始阿爷就跟我讲,因为那时候我考上了重点,按照
阿爷的说法我已经是一个进士了,再后来我考上大学,阿爷说那就是状元呀,是
我们里屋第一个状元,那时候阿爷整体乐呵呵的,村里人也来恭喜。
可是现在…我却没有如他愿,升官发财,而是选择了一条浪子的路,一条流
浪的路。
阿姆做的饭菜还是那样好吃,阿姆说那是因为我吃习惯了,是啊,那么多年,
这样的味道怎么能忘记。那天,阿爷居然吃了一大碗饭,平时吃不了几口。
我还记得,阿爷的胃口向来很大,很大。
傍晚,在屋后篮球场遇到几个熟人。说是熟人也没那么熟,在他们小时候我
常带着他们玩而已,现在都是高中生了,长的高高壮壮,欣喜之余教他们玩了会
儿篮球,现在村子里的小青年也没几个了,心中忽然多了一种失落,再过几年,
还有我认得的人么?还有认得我的人么?
安宁的小村子,大概没多少人愿意呆着的吧。
晚上的老屋很冷,太过于安静的冷,偶尔有猫在低吼,阿姆养的那只小猫不
知去了哪里,白色的身体,蓝色的眼睛,透着一股凌厉的傲气,因为见到我就扭
头走开了,我没有摸过它,更别说抱过,我又想起我的小黄,那时候我还在上小
学,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小黄,一起看电视,晚上一起睡觉,即便阿姆说
会有跳蚤的。
小黄后来不见了,应该死了很久了吧,应该也有它的子孙了吧。每次看到黄
色的猫我都会认为那是小黄的化身或是小黄的后代。
我喜欢猫,一如我喜欢有一个叫小猫的女人,可惜,她们都丢了。
列车特有的轰鸣声带着我莫名的情绪,穿过钢筋水泥,穿过农田阡陌,任凭
我如何整理都无法解开心中的一个结。
一种无力,一种对自己深深感到羞耻的感情蔓延着,如果我能有用点,如果
我能有很多物质基础,事情就不会变得这样,小猫也不会离我而去……
眼角渗出了眼泪却被我一个哈欠伪装过去,我已经没有泪了,也没有机会泪
了。
[ 本帖最后由 四海遊龍 于 2010-10-18 23:5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