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雪见与宵练*
「小子们不知天高地厚,以卵击石,图某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动这金丝玉甲
分毫。」
阳歌却道:「十年前我尚在中原,曾一睹玉门柳其人行事。金丝玉甲在他身
上,自然能够纵横天下难逢对手,于你……」他足尖一挑,长刀在手。「今日我
倒要破破看这件天下奇甲。」
辛诣看着他的刀,至此时此刻,那把长刀还不曾出鞘。
图虑一哂,道:「愚蠢。你们若三人齐上,说不得还有些胜算。」语毕乌鞭
一挥,一手立掌,一左一右朝阳歌夹击而去。阳歌也不拔刀,只施展方才那迅捷
身法一面退,一面用刀身支挡招架。图虑见他如此,便知是忌惮金甲,不欲轻易
出手反留破绽,招式越发迅疾凶猛起来,一把乌鞭舞得龙蛇游走,难测去向,时
而按下机括,柔中显刚,棍式,枪式各色陈杂,花样百出,如暴风骤雨,毫不间
断地向阳歌各处要害袭去。阳歌依旧只是抵挡,很快便现出招架不及的疲态来,
一把精钢铸就的刀鞘鞭痕处处,几次乌鞭紧贴着颈侧胸前擦过,留下道道血迹触
目,看得杜李二人为他直捏了一把冷汗。
图虑这一招银川倒泻不及用老,立刻转鞭为棍,向阳歌心口刺去。阳歌急忙
挺刀架住。这一下却正中图虑之意。他诡谲一笑,按住柄头那怪兽,三根锥形尖
刺从怪兽口鼻中激射而出。暗器来势既快,距离也短,阳歌虽然一个铁板桥及时
避开要害,左肩到底中了一刺,他急退出四五步,拔出刺来,连点左肩几大穴。
图虑收住乌鞭,大笑道:「小子走运,这刺上没有毒。图某这把东陵兽鞭尚
有八种杀招,其中有带剧毒,只要划破一点皮肤,嘿嘿嘿,你不要说破图某金甲
了,就是小命也得丢在这里。如今你执刀左手一时也用不得了,还是束手就擒为
妙,否则,图某难保你下次也有这等运气。」
「是吗?」阳歌左手执住刀身,换成右手握柄。「我的运气一贯不错。」
图虑失去耐性,一鞭甩出。阳歌身形骤闪,避过来势,旋即飞身上前,如方
才料理左卫右保一般紧贴向图虑。图虑见他突然转守为攻,一惊忙退。
这一退,他面前忽然卷起一阵刺骨冷风。
阳歌长刀已出鞘。
这刀通体青白如雪,深深寒气如烟缭绕。刀出鞘时,伴随一声清亮的徵音,
周围空气中竟迅速结出细小冰屑,随刀锋走向如霰雪纷飞。
这一刀自胁下发出,刀锋向上,由图虑右肋斜撩过左肩,如六月飞雪,冰风
裹挟。
刀锋过处,金丝应声崩断,玉珠爆裂。
图虑倒下,双眼圆瞪。他到死的那一刻仍旧认为他的金丝玉甲是无敌的,所
以,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如何死在阳歌刀下。
阳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正欲收刀。辛说却上前来,惊奇地看着那把刀周围
飞舞的雪气。
「这便是雪见?原来当真可以生雪,我还道是师傅诓我们。」
「哼,什么只知身外之物……结果……还不是靠一把宝刀,咳咳咳,才,才
……」右保不知何时已醒来,蜷着身躯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
「你懂什么。」开口的竟是辛诣,他的双眼中闪着难见的热切气势。「再锋
利的刀剑也是精钢煅造,如何能切断金甲。刀剑削金断玉,靠的是内力、观察、
出手速度、角度、力度……」
他顿了一顿,看向阳歌,一字一句地说:
「还有出手时一击必中的信念,和不中即死的觉悟!」
*** *** *** ***
辛说站在门口,望着一行数骑仓惶东逃,迅速淹没在深邃夜色中。她皱眉回
身道:「杜前辈,李前辈,现在放跑他们当真好么?万一他们卷土重来,或是泄
漏二位行踪……」
阳歌正为杜金峰包扎伤口,杜金峰痛得龇牙咧嘴,道:「丫头叫老杜老李便
好!前辈前辈的,粗人听得浑身不对劲。老子俩个已躲来关外,不能再躲。小崽
子们要来便来,老子在此处候着!」
「何况他们也不一定就跑得出这片大漠……」柳老头乱发下脸上勾出一丝冷
笑来。门外,漠风大作,阴森恻恻,如神鬼乱出,猛兽低啸,鬼怪号哭,听得众
人一时都觉阴寒侵体,不由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
忽闻李济昌一声闷哼,辛说忙上前去,见他面色青白,牙关紧咬,全身上下
冒出豆大冷汗,浸得衣服湿透,忍不住出口:「诣,李大叔如何?」
辛诣方缝好他右肩伤口,皱眉道:「性命无虞,只是……」他看一眼李济昌
右臂,便不说话。
辛说见状不由敛眉低首,满面愧色道:「我见图虑为人绝非宽和易与之辈,
他有意劝酒,我当时就觉得不对,有意出手阻拦,又怕不知就底,出手莽撞。没
想到因此竟害了李大叔一条手臂……」话到此处,已带些许颤音。
李济昌见她自责,便忍着痛开口:「丫头想太多了!哪里,不过少一只手。
图虑那等兔崽子再来他十个八个,老子照样一刀先把他们劈个稀巴烂,再收拾了
杜金峰这个混蛋!」
杜金峰闻言哈哈大笑,道声「好!」忽然左手持斧,朝右肩用力砍下。众人
一怔,飞身上前,却都不及阻拦,只得为他点住穴道,止住狂喷鲜血。只见这一
斧下去虽未砍断右手,也是深及骨头,筋肉俱断。杜金峰咬牙笑道:「李济昌,
老子现在自断右臂,如今你我半斤八两,再占三百回合,如何?」
李济昌看他半晌,也大笑应道:「好!好!好!老子要不能让你低头认输,
再不为人!」
阳歌,辛诣,柳老头看着,都释然一笑,辛说见状,忍不住落下泪,却也跟
着笑了起来。众人越笑越响亮,什么阴谋诡计,大漠夜寒,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时柳老头见夜风愈猛,李,杜二人伤重流汗,便搬出火盆靠着他二人起来,
众人也围着喝酒,辛说便说些江湖新鲜奇闻轶事,阳歌也讲些西域风土人情,大
家取乐。阳歌正说着且末出的好和阗玉,辛说恍然醒悟,叫了出声:
「啊呀,光顾着喝酒,倒忘了正经事!」她与辛诣交换一个眼色,便向阳歌
道:「你既名阳歌,又持雪见,可见便是我们要往且末迎接的人。」
阳歌笑应:「我娘只说会有一名姓薛的前辈持上古名剑宵练前来接。」他转
头看向辛诣袖底。「我看方才那剑应该就是宵练,因此一路疑惑。不知能否再瞧
一眼?」
辛诣却一挑眉,双目炯炯,挑衅一般直视阳歌道:「我剑出鞘就是尽力一搏,
你当真要看?」
阳歌仍旧是洒脱一笑,不语回视。
辛诣与他对视半晌,却终于缓和了眼神,右手一翻,银剑在手。只见那剑长
约人臂,灿烂夺目,剑刃薄如无物,随着人的呼吸吐纳竟微微颤动,因此剑光流
幻溢彩,妙不可言。众人正摇身欲赞时,辛诣已收剑回手。
辛说此时接口道:「令堂说的那位薛前辈便是我俩师傅。宵练已由他传给诣
弟。师傅近日脱不开身,便由我俩代为迎接。我们到了玉门关等了数日不见人来,
有些担心,便决定往且末出发看看路上能否遇见,如今终于找到人,总算可以放
心。」
柳老头也道:「在这片大漠行走不迷路已是万幸,找人多有把自己也赔上的。
三位还能在大漠里遇见,可见确是走运。」
辛说闻言笑笑,便请他准备些清水干饼,预备明早上路。柳老头应了一声,
便颤颤危危地走去张罗。阳歌此时一直盯着柳老头的脸,若有所思,直到柳老头
将干粮拿上来时,依旧如此。柳老头见状,不免开口问道:
「这位还有什么吩咐?或是老儿脸上有什么?」
阳歌忽然若有所悟地一笑。「我刚才就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图虑出手伤人时,
辛姑娘二位与我都不能及时出手相救,因为当时所在位置刚好被这位老柳与几个
图虑手下挡住,看不清当场情形,没有把握救下众人,因此不敢贸然出手。」
辛说疑惑地应道:「不错。」
「当时我听见图虑要那两个手下废了李杜二位手脚,决定此刻必须出手时,
老柳恰好滑倒,两旁人一动,当场情形便看得一清二楚,出手便容易许多了。这
件事我开头以为只是巧合。」
阳歌一顿,伸手拍拍横在膝上的雪见,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自从我进
了这家客栈,就一直觉得这位柳大爷有些面善,但是一直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
直到方才和图虑动手,他提起金丝玉甲,我这才记起来十几年前我确实见过
一个眼神相仿的人。两件事情两相印证,我就确信这位老柳不是看上去这么简单
的人物。是不是,老柳?」
「或者,我应该称你为——玉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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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练:古代名剑。为春秋时期卫人孔周所藏。《列子?汤问》:「孔周曰:
「吾有三剑;惟子所择……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不见光,方夜则见方而不见形。
其触物也,骜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一作「霄练」。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