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小胡子先生，是个挺有趣的人。
有趣的意思，并非幽默，幽默是一种有品味的具有层次感的搞笑，而我们都
是些普通人。
当然有趣的意思也不是好玩，好玩太过低俗，我们这个圈子毕竟还是跟其他
人有所不同的。
实际的情况是这样的：小胡子先生说个笑话，我们都笑，而其他人茫然无知，
看到其他人茫然无知，我们更加大笑，一直笑到其他人恼羞成怒，这就是所谓的
有趣了。
但凡有过这种小圈子经历的人，都能理解这种有趣的含义吧。
那么小胡子先生究竟有趣在哪里呢？
坦白说，我也不甚清楚。
关于小胡子先生的事情，其实我们所有人都不太了解，因为他和人总是保持
着恰当的距离。
他声称，这是为了保持神秘感。
然而他真的是个神秘的人。
小胡子先生通常出现在人前的样子，是黑色西裤，绿色西服，尖尖的皮鞋，
以及一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七分头。
当然他身上最大的亮点的是上唇那两撇小胡子，沿着唇线浓浓地散开，分外
引人注目。
据他说这种胡子很性感，能挑起女人的性欲，不过我们这伙人里的女伴都没
有跟他上床的经历，所以这个说法是真是假就无从得知了。
有一次，我曾在河堤上远远的见了小胡子先生一面。
他站在那里呆呆地盯着河面，像是要跳河，我其实勉强还算得上是个好人，
所以不免走上前去安慰他一番。
不过小胡子先生微笑着告诉我，其实他是在思考一些问题。
他问我，老婆跟人跑了怎么办。
那我当然说叫上兄弟带齐家伙找到奸夫淫妇直接大卸八块啦，夺妻之恨，岂
能忍？
但是小胡子先生却告诉我，他不愿多生是非。
絮絮叨叨跟我念了半天，小胡子先生最后长叹息着说，大概她找到真爱了吧。
我呆在原地无言以对，眼睁睁看着小胡子先生春风荡漾地远去了。
我们的聚会，大抵是在某个火锅店，饭馆，酒吧，ＫＴＶ之类莫名其妙的地
方。
某人突然振臂一呼，请客云云，于是其他人就衔尾而至，满堂热烈。
要说起来小胡子先生参加聚会的次数其实并不多，因为他是个神秘人啊，这
真让人纠结。
我记得小胡子先生第一次参加聚会，是跟我一起去的。
在出租车上，他还认真地询问我聚会上有没有什么忌讳，以及女孩们都漂不
漂亮等问题，他一向都是个细心的人。
第一次和陌生人一起聚餐，除了天生开朗自来熟之辈，一般都会保持谨慎礼
貌，给人留下好印象。
小胡子先生显然不耻这等畏首畏尾的行径，他习惯了一鸣惊人。
那晚他先是猜拳投箸，力斗西北拳王；然后又红白不忌，跟酒姑娘拼了个半
斤八两；末了还语出惊人，把巨帅牛皮糖吹的五体投地。其惊才绝艳之处，远胜
座中数人，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然而在回家的路上，小胡子先生坐在公交站的座椅上，安静地对我说，我不
知道你们还邀请了我前妻的。
从此以后，小胡子先生就再也没有参加我们的聚会了，我也终于没能知道，
到底谁才是他的前妻。
不过小胡子先生也曾说过，男人应该在事业上有所建树才算不枉活在这世上。
我深以为然。
那么小胡子先生的职业，就分毫不差的应该是个公务员了，但也或许会是个
老师，这无从考证，小胡子先生，终究是个神秘的人，谁都不能太过了解他。
他开着车载我去学校的时候，总喜欢谈一些保养车子的心得，让我心驰神往。
但是有时候他又喜欢载着我漫无目的地游览，面色阴沉地讲些同事之间轰传
的八卦新闻。
直到有一天，小胡子先生突然跟我道别，宣称他要北上。
这缘由却是因为他不耐上司的刁难和同事的庸碌，决意辞职，另闯一块天地
出来。
我陪着他买了好多方便面，送他上了火车。
临别伤感，我们两人在月台抱头痛哭，小胡子先生甚至哭到他黑色西装的衣
袖几可滴出水来，这才依依惜别地离去。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小胡子先生了。
小胡子先生的灰色西装，要说起来可大有来头。
据他讲，这是父母亲亲手为他量身制作的，一针一线都具有特殊的意义。
不过也不用因为这个原因一年四季都穿这件衣服见人吧？
其实主要的原因是，他略带窘迫地跟我悄悄说，他就这件衣服还算漂亮，其
他的都太难看，他不愿穿那些出门。
不过在广场的某次集会上，我似乎看到穿着笔挺黑色西装的小胡子先生，然
而终于是因为距离太遥远，我努力了几次，不得不放弃了走过去确认是否他本人
的想法。
但在他的衣柜里，倒的确有些比灰色西服要漂亮多了的存在，有一件绿色的，
就挺合我的胃口。
这莫非就是审美观念的差异么？我这样想，毕竟小胡子先生跟普通人不一样，
归根结底，他无疑是个神秘的人。
于是我便释然了，但是在心里也偷偷模拟了几次他穿别的衣服是什么样子，
其后这念头随着小胡子先生的死，也渐渐淡化而去了。
我们也在聚会的闲暇时光猜测小胡子先生今天会带什么好吃的过来。
小胡子先生有一手好厨艺，每次聚会都会带上亲手制作的美味佳肴过来给我
们大快朵颐。
他总是迟到，也总是让我们翘首期盼，他就是这么一个神秘得让人心痒难耐
的人。
终于有一天，我们没有等到小胡子先生，却等到了他的死讯。
等我们赶到医院，小胡子先生已经安安静静地躺在太平间了。
有说是自杀，有说是他杀，有说是误杀，有说是谋杀，总之，小胡子先生死
得扑朔迷离，怪异绝伦。
不过他的红色西装倒还平平稳稳地贴在他的身体上，这让我们松了一口气，
众所周知，小胡子先生，是很爱惜他这身衣服的。
然后我们见到了一个陌生女人来认领尸体，安排后事，态度从容不迫。
据旁人说，这就是小胡子先生的妻子了。
再然后就是冬天了，我们在火锅店聚会，烫牛肉，热闹非常。
西北拳王屡战屡胜，勇不可挡。
事实上，多年以后回想起这段时光，我总是怀疑小胡子先生是否真的曾在我
们的生活中出现过。
我们在一次聚会上认真研究了半晚，却只能遗憾地放弃了搞清这个问题的想
法。
因为小胡子先生，真的是太神秘了。
西北拳王自封无人可敌，酒姑娘也声称未曾一败，巨帅牛皮糖更是对输给别
人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在我们的记忆里，小胡子先生永远模模糊糊，如幽灵一般
来去，然后悄无声息地湮灭于空气之中。
我在街上偶遇到小胡子先生，就诚恳地跟他请教这个问题。
他总是不耐烦地看看表，然后皱着眉踢踏着尖尖的皮鞋倏忽之间远远而去，
只留下我徒然无助的身影。
小胡子先生究竟是在北方发财，还是默默地死了，这个问题却没人能给我答
案。
经年而过，我也去了北方。
在异乡的聚会上，倒见过小胡子先生一两面，但他已经完全不认识我了。
我们像是两个陌生人一样再次认识起来。
你的绿西装不错，他这样跟我说。
我却只能忐忑不安地回答道，还好。
所谓时光，恐怕就是这种东西了。
我想，最后的最后，小胡子先生终于还是从我的生命中消散了。
[ 本帖最后由 没有明天 于 2008-12-15 21:5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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