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85482 2010-1-27 17:23
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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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blue] 偶遇风寒，住院治疗。同室的病友们达成一条君子协定——每个人讲一个小
时候的故事。听到他们幸福快乐、妙趣横生的童年生活，我不禁惶然、茫然。我
的孩提时代是那样的迷蒙、遥远，值得讲的故事也太少有情趣了，唯有饥饿似乎
长长冲入回忆。然而饥饿又是使人忌讳的，「协定」不可破坏，于是我讲了一个
由硬币而串起来的故事……
不知从什么年代起，我的家乡流传一个古老而传奇的风俗习惯——每逢大年
初一早晨，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团圆水饺，而且在哪一大锅水饺里总要包一枚硬币
求取吉利，谁要是能吃到这枚硬币，那他就是最有福气、命最好的人。于是他就
成了重点保护对象，成了全家人的精神寄托。因此，不论家贫家富，大家小家，
都沿袭这一习惯一年一度的仿制着。在那瓜菜代的年日，吃水饺是大年初一才举
行的仪式。所以我们盼过年吃水饺的心情与日俱增。不要笑我们那贫穷落后的家
乡，也不要笑我们那简单而可怜的欲望，对于饥肠刮肚上网人来说，吃一颗白面
水饺是何等幸福和不易啊！三十岁往上的人们，对于瓜菜代的岁月不会忘记。
那年除夕，妈妈把我们挖来的野菜拣的干干净净，洗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放
在案板上「嗵嗵嗵」的剁了起来，听到那菜刀敲击案板的声音，我们心都醉了。
口水也不听话的往外流，因为剁馅就意味着要包饺子了。晚上，我们在煤油灯下
包饺子，尽管是杂和面野菜馅，也要包上一枚硬币，小弟小妹们也高兴地合不拢
嘴巴，那时我已经上初中了，深深懂得对月的艰辛。看着妈妈因劳累过度而发黑
的眼睛，心里非常难过，当时我想：等我长大了，一定给她老人家包一顿纯白面
的大肉饺子，可是谁能想到，我内心这一简单的、可怜的许愿多年也没有能还愿。
大年初一，我被阵阵鞭炮声惊醒，妈妈已经把水烧开了，只等借粮的爸爸回
来。弟妹们也到外边守候了，与其说他们在等待父亲，倒不如说是馋着那喷香的
饺子，然而我从母亲那强装的笑脸里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大年初一就外出借粮
是一件多么揪心和痛苦的事情啊！终于没有等到父亲回来，拜年的人都已经开始
串街走户了。母亲叹了一口气，把杂和面饺子下进滚了许久的锅里，好不容易才
一人盛到了一小碗，最后到妈妈时，只剩下大半碗煮烂的饺子皮和菜糊糊了。我
含着眼泪把她的碗换了过来，弟妹们围过来了，母亲推开我们：「你们快吃吧，
妈妈不爱吃。」刚巧父亲借粮回来了，妹妹急忙把留着的那碗给了父亲，大家高
高兴兴的吃了起来，父亲当时笑了，至今我都清楚的记得，那笑比哭还难受，那
笑比哭更凄惨。父亲双手剧烈的抖动着，吃力的夹起一个饺子，刚咬了一口就
「啊呀」一声张大嘴巴，一枚五分硬币掉出口来。弟弟妹妹高声喊着：「奥，奥，
爸爸命最好了，爸爸最有福气了！」我和妈妈也跟着笑了，因为一家之长有福气、
命好，将给我们全家带来多大的精神安慰啊！父亲苦笑着：「哎，大年初一借粮，
算什么福气啊？」
是的，我永远忘不了这不吉利的开头，它竟使我家过了十几年靠借粮糊口的
艰难岁月。直到我参加工作许多年之后，有一次探家，那不懂事的孩子们唱着：
「学大寨，赶雷北，借的包谷还得麦……」其实何止吃包谷还麦啊，为了度春荒，
许多人家借红薯干也要还麦呢。人们泪水伴糠向下咽啊！贫病，饥饿，加上生活
煎熬，先是爷爷撒手西去，然后再爷爷去世不到四个月，父亲也离开人间。守候
在父亲的灵堂前，望着母亲消瘦的身躯，刀刻一样的皱纹，苍苍的白发，加上那
冷落的庭院，我放声大哭——是土地的贫瘠，是子孙的懒散，还是命运的主宰？
我为这坎坷的人生哭泣着，阴雨淋漓，啊，那流淌的是泪的长河……
「快讲啊，」同室的病友催促我继续说下去。我沉默了许久才接着讲下去：
后来我将离家远了，数年一归。春节前听人说省电台、省报社，省里的大干部去
我的家乡参观。后来一位有文采的记者在报社写了文章，那题目叫「沙土明珠」。
我半信半疑，什么明珠？充其量是可玻璃球罢了。这些年文人们惯用的夸张手法，
使肚皮吃尽了苦头。我已经学会了用折扣法衡量报刊的宣传了，何况我的故乡总
是走在祖国命运后面的穷乡僻壤，就连那个「史无前例」也比外面晚半年，但来
势之凶猛，冲击之激烈却是令人望而兴叹的。我终于理解了贫穷导致落后，落后
近乎愚昧的道理了。怀着迷濛的心情，春节我重返故乡，妻子为母亲准备了两大
旅行包礼品，（其实是食品）年初一早晨，照例是团圆饺子，雪白的皮纯肉的馅。
我心头不禁一热：少年时代的愿望，让母亲吃一顿纯肉饺子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是由母亲替儿孙们实现了。这是多么有趣的历史颠倒。我不禁问起那一枚硬币，
妈妈神秘的笑了，笑的那么的由衷，仿佛在说，你们自己找吧！泯灭许久的童心
似乎复苏了，于是我们大家挥动筷子找起来，结果直到饺子全部下咽，都没有见。
这时妹妹告诉我，从去年开始，妈妈就不再包硬币了。我心里一阵剧烈的颤动：
母亲扔掉赖以寄托的精神支柱，向命运挑战了，还没有包钱的饺子不是照样很香
吗？接着母亲把全鸡、全鱼摆上桌子，啊呀！比起来我们的礼品太寒酸了，简直
拿不出手，在这及孙满堂的佳节里，母亲似乎陶醉了。
我忽然明白了，啊！母亲的伟大胸怀——让子孙后代苦尽甜全来。那用硬币
串起来的故事不正是苦尽甜来的缩影吗？[/color]
[[i] 本帖最后由 三界妖灵 于 2010-1-28 09:54 编辑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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